像50年前的那個青壯年一般,73歲的侯元友還會日復一日地帶上對講機和竹竿,巡視他負責的山頭。他時不時地回頭看,家里養(yǎng)的貓有沒有跟著來。擔心貓跑丟了,老婆子心慌。
侯元友,是一名護林員,負責守護麗江華坪菩薩山2000多畝林地。1977年跟著父親上山成為菩薩山瞭望臺護林人員,到接過衣缽,后來又將兒子侯龍祥帶上山。這家三代人,不間斷整整守山60年。
幾十年的往事,初講起來輕描淡寫:和縱火燒山之人打架、制止墾地放牧、在瞭望臺上觀望林海,他的話越說越多——清苦的故事、鮮活的場景,還有如今的茫茫山林。
01
不足半米寬的石頭路上,怪石嶙峋、雜草叢生,延伸到山的深處。
順著陡峭山路往上爬,將近山頂?shù)奈恢茫芸吹娇梢匀菁{兩戶人家的房子。位于左邊的很新,門上掛著“華坪縣菩薩山森林防火瞭望臺”的牌子。右邊的房子,有些破舊,緊鎖著門,院子里的筒子樓高聳著,鑲嵌在周邊的密林里。
過了秋分,空氣稍稍有點涼。從山腳下,沿著侯元友一家三代人踩踏出來的小路,到瞭望臺,體力好一點的,需要徒步45分鐘之久。平日里,沿著這條路上山,一人一驢,運送侯元友山上需要的物品。
常年在山上奔走,巡邏,侯元友身體瘦弱、頭發(fā)花白,從父親侯邦富手里接過承諾,繼續(xù)守山50栽。現(xiàn)如今,妻子兒子來到身邊,和他一起堅守。
“這里以前沒有樹,光禿禿的,我爸爸守山的時候開始種,現(xiàn)在差不多有2000多畝了。”述說那些比他高好幾倍的參天大樹的故事,他笑著迷上了眼。
1963年,父親侯邦富來到菩薩山,成為護林員,開始守山。1977年,侯元友上山,照顧患病的父親。1979年6月,侯邦富逝世,葬在了菩薩山。
“說起這個,我眼淚都收不住了……”回憶父親臨終前的遺言,侯元友情緒低落。當時,老人家給兒子侯元友留了兩件臨終意愿:將自己葬在菩薩山上,后代繼續(xù)守好山。
侯元友接過衣缽,繼續(xù)堅守。1996年秋,兒子侯龍祥畢業(yè),也來到瞭望臺,跟著侯元友學習巡山、瞭望、判斷風向。
從1963年開始至今,侯家三代人駐守瞭望臺長達60年之久。
02
左手是一根1米長的竹竿,右手里拿著對講機,11點準時出門。竹竿噠噠敲出的聲音,由近到遠。身穿迷彩服的侯元友,像個指揮官,腰板挺得直直的。時不時拿起竹竿敲擊樹干,幾棵樹之間上下?lián)]舞,又是一派新天地。
有時候,跟在侯元友身后的,是妻子鐘愛的花貓,花貓沒有名字。在這座山里,也不需要加以區(qū)分,這里沒有別的人,也沒有別的貓。
巡邏一圈,再回到瞭望臺,大約是下午2點。早些年,侯元友會繞的遠一點,轉(zhuǎn)一圈大約三四個小時。山間的每一條小路,都留著他的腳印。那時候,小樹苗還沒長成、需要精心養(yǎng)護,他也正年富力強。
現(xiàn)如今,73歲了,侯元友走的路沒那么多了。兒子也來到身邊,有時候會跟著他一起走,亦或是兩人各分一邊,分開巡邏。常年在山上奔走,歲月趴在臉上,但他手腳麻利,大步流星穿行在山林間。
丈夫巡山的時候,妻子就在瞭望臺的院子里,侍弄著呼呼大睡的貓兒,等待歸來。
自從妻子上了山,侯元友心里的牽掛多了一分。每次出門,他都要帶個小鈴鐺,和鑰匙一起掛在褲腰上,“信號不好的時候,對講機沒有聲音。我就搖鈴鐺,她就會聽到我走到哪里了……”說起夫妻倆之間的牽掛,侯元友眉間露著笑意。
03
掛著牌子的瞭望所,是個小院子。走進去,左手邊是一排可供居住的平房,在院子右角上是瞭望臺。
平房的屋頂上安裝著一排太陽能,這是侯元友一家人用電的主要來源。“天晴的時候電量充足,連續(xù)陰個三五天,就沒有電了。”至今這里沒有通路、沒有通水,也沒有通電。
瞭望臺前面20米處的舊房子,是侯元友父親時代建的老瞭望臺。年代久遠,已成危房,被新瞭望臺代替。
菩薩山頂是雷電高發(fā)區(qū)。侯元友回憶,有一年在老瞭望臺,自己就曾目睹過雷劈,“來得很急,幸好沒有劈到我們身上。”為保障侯元友一家安全,當?shù)亓植莶块T專門在這里安裝了避雷針。
由于瞭望臺所處的區(qū)域地勢高,沒有天然泉水,在這里生活的侯元友一家,飲水全靠天降雨。在新瞭望臺后面,建了個大大的人工蓄水池,有兩米多高,滿滿當當,上面漂浮著青苔。
為保障一年四季的飲用水,他們一家人格外珍惜。一旦池子里的水滿了,就會通過管道流到地勢低的鋁制收集桶里。“平時衣服臟了都不在這里洗,等兒媳婦上山來,用毛驢馱到山下去洗……”
屋子后面的毛驢,百無聊賴地圍著樹樁轉(zhuǎn)圈,時不時發(fā)出干嚎。沒有完整的路,菩薩山的物資都需要毛驢來馱。守山60年,侯元友一家已經(jīng)購買了第二頭驢子。
04
60年前,菩薩山是個光頭?,F(xiàn)如今,蔥蔥郁郁的松林間,全然看不出當初的容貌。
侯元友記得,1963年自己跟著父親山上時的情形,“就是個禿子,山頂上只有幾棵樹,一棵金桂和其他兩三棵樹。”為讓山頭恢復綠意,父親帶著他們從山腳下背松果,著手種樹。“背上來之后鋪開,用熱水淋,松果就炸開了。”
當時,山腳下不少人參與到植樹造林中來,“牽著牛來犁地,整整犁了三個多月,才將菩薩山周圍的荒地犁完,把松子撒到溝壕里。這兩千多畝林子就是這么來的。”侯元友巡山的時候,每走到一個地方,就會給兒子講那時候的故事。
金桂樹,是父親侯邦富生前最愛的樹之一。1979年,侯邦富逝世,就葬在距瞭望臺幾百米遠的金桂樹下。九月的華坪,桂花盛開,香味四溢。侯邦富為避免金桂樹被人為破壞,曾晝夜堅守,甚至與折枝者沖突。
為了保護好這棵金桂樹,侯元友父子拉著毛驢,從山下拉來基土、石頭,給樹作了圍欄。至今,這棵樹仍是他們爺倆巡山的重點關(guān)注對象。
這棵金桂樹,據(jù)說有200年的歷史。樹底還豎立這一塊石碑,上面的字告訴來者,這里曾經(jīng)發(fā)生的故事。據(jù)碑文記載,1946年春,共產(chǎn)黨員丁志平,曾在這里組織進步青年成立“知行讀書會”,從事革命活動。
每次到金桂樹下,侯元友就會刻意放慢步伐,圍著樹轉(zhuǎn)圈,摸摸枝丫,靠在圍欄上和地下的父親、身邊的兒子,嘟囔幾句。
05
守山,除了清貧寂苦,環(huán)境艱辛,守山人還面臨著生死危險。
曾經(jīng),毀林開荒盛行,即便是后來觀念轉(zhuǎn)變,開始種樹,仍有不少人打著放火燒山、墾地放牧的主意。上世紀90年代,侯元友就曾被一群人圍攻,“他們好多人圍著我,拿著火槍,把我逼到了老瞭望臺那個樓里。”在瞭望臺里堅守了72小時之后,前來支援的林草部門及時解圍?;貞浧甬敃r的情形,侯元友心有余悸。
考慮到一個人太危險,成年的兒子決定山上,陪伴父親。
“繼續(xù)把山林守好”這句承諾,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。
曾經(jīng),華坪縣是全國100個產(chǎn)煤縣之一。1982年,侯元友看著周邊親友發(fā)家致富,一氣之下,辭去護林員工作,去煤礦打工。“干了幾個月,工資比在瞭望臺的高。但是,想起我爸爸臨終前的囑托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”后來,與當?shù)亓植莶块T防火辦負責人的偶然相遇,侯元友又決定重新回到瞭望臺工作。
“周邊人搞建筑、挖煤、跑運輸,都‘發(fā)了’,要說看著不眼紅那是騙人的。”兒子侯龍祥跟著父親上山后,也曾因為自己“落伍”,一度產(chǎn)生過離開瞭望臺的念頭。
后來,這些念頭都慢慢消失了,“我爺爺有遺囑,我爸爸有榜樣,我開不了口說自己要離開。”侯龍祥坦言。
06
菩薩山瞭望臺,承擔著華坪縣三分之二的森林火情觀測任務,重要性不言而喻。
相對來說,守山是個“苦力活兒”,在其他非技術(shù)類工種眼里,這甚至是一項機械的、“沒什么技術(shù)含量的活兒”,但事實并非如此。
侯元友父子倆半個多世紀的守山時光里,練就了一身過硬本領(lǐng)。
侯元友講到,一名合格守山人,首先要熟悉瞭望臺周圍上百座大小山頭、數(shù)百個溝溝梁梁的地名和位置,并順勢延伸至當?shù)厝丝诳谙鄠鞯钠渌〉孛L热粼诓t望過程中,對有些山勢、溝、梁的名字記憶模糊,父子倆就會帶上干糧,徒步到實地去弄清楚。
由于他們諳熟瞭望臺周圍的大小地名,即使相距瞭望臺百余里外發(fā)生山火,甚至是夜間,相關(guān)區(qū)域的測報當?shù)胤罍缁鹬笓]部,指揮部值班人員會第一時間知會侯元友、侯龍祥父子,進行核實,以防撲火人員把握不住,錯失撲救時機。
如何準確有效,又能在短時間內(nèi)判斷林火發(fā)生的具體地點,侯元友有著自己的“土”辦法。他說:“一旦發(fā)現(xiàn)火情,我就立馬到瞭望臺上點燃一炷香,根據(jù)冒出來的煙的走勢,判斷林火發(fā)生地的風向和風速。”這個“土”辦法,經(jīng)實踐驗證適用于遠距觀測林火,以有效避免煙霧干擾,也因此,侯元友還得了個“千里眼”的雅號。
現(xiàn)如今,父親探索出來的土方法已被兒子侯龍祥全部掌握,并用于實踐當中。
每年冬春季森林防火期,瞭望臺工作最為忙碌。爺兒倆每天手持對講機,輪流登上瞭望臺,眼觀四周茫茫林海,及時準確傳報林火信息。
當?shù)亓植莶块T工作人員介紹,父子倆守山這些年,菩薩山上沒有發(fā)生過重大林火事故,“真正做到了守住了‘青山綠水’,他們一家人很了不起。”
07
瞭望臺已成為侯元友的“第二個家”。從2005年開始,每年春節(jié),他們一家人團聚在瞭望臺,吃團圓飯。
為解決生活問題,侯元友在瞭望臺附近遺留的耕地里種上了時鮮蔬菜,并養(yǎng)了土雞、蜜蜂,還有兩條狗守著進山路,護衛(wèi)安全。“養(yǎng)了雞和蜂,就基本上把我們一家人的心‘拴’在山上了,一年四季都可以保證不脫崗、漏崗。”
近年來,鑒于瞭望員工資低、給養(yǎng)不足等現(xiàn)實問題,當?shù)亓植莶块T也逐步進行了解決。通過多方面特殊照顧,保障瞭望員的日常生活。“幾年前,縣林草局還給我們繳納了五大保險。”問題在一步一步解決,后顧之憂也逐步減少。
60歲以前,侯元友覺得時間走得很慢。進入70歲,他反而覺得一天快過一天。
每當走到父親的墳墓前,他放緩腳步,與父親聊上幾句,他的喃喃自語很快消散在空氣里。
夕陽西斜,蔥蔥郁郁的密林里,光影斑駁,狗吠聲由遠到近。侯元友與兒子站在山邊上,凝望著遠處的天際、山頂和一直延伸到遠處看不到盡頭的林海。
熟悉的菩薩山上,一家三代人,用半個世紀,守護著親手種下的這片綠意盎然的松林。
文案:吳金鵬
圖片:和珍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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